巳知人死之后,确有魂魄离体而存,又何吝一死?但此际,求死而不可得,痛苦昏绝,及至再醒,星月在目,巳至深夜。
我不知可以会死而复苏,想是张队长下手之际,不够狠重,一刀之后,猝然而亡,魂魄离躯,但心肺要脉未绝,又至重生。或是由于我当时竭力想挣扎离开树中,以致重又进入躯壳之中,是则真多此一举矣。
醒转之后难忍痛楚,重又昏绝,昏后又醒,醒后又昏,一日之中,昏绝数次,每当醒转之际,剧痛攻心,口乾舌燥,痛苦莫名,直至次日黄昏时分,在大声呻吟之中,才挣扎站起,倚树喘息。
我魂魄何以会进入大树之中,真正难明,其时,只盼魂魄能再离躯,思索若其伤重不治,又可解脱,内心稍觉安慰,但当日中午,适有樵夫经过,骤见遍地尸体,大惊失色,继闻我呻吟声,将我扶住,又召来同伴,将我抬出三里之外。
十日之后,伤已大有起色,可以步行,削树为杖,持杖告别樵民,回至营地,大军已拔营而起,唯我所住的营帐还在,想是忠王心有所愧,未敢擅动。进帐之后坐定,帐内物件,一一还在,无一或缺,人言“恍若隔世”我是真如隔世矣!
大军虽起行,但尚留下不少食物,在帐中,独自又过一月有余,伤巳痊愈,背镜自顾,背后伤痕,长达尺许,可怕之极。
帐中养伤,早已想定,一旦伤愈,自然不能再从行伍,当急流勇退,而忠王对我不仁,我也对他不义,树中宝藏,自当据为己有!
伤痊愈之后,再依图前往猫爪坳,十六名士兵尸体,已成白骨,大树兀立,拆开包裹之湿泥,补上之树干,已与被挖处略见吻合,正以随身小刀,待将填补之树身取出来之际,奇事又生!
小刀才插入隙缝之中,身子突向前倾,撞于树干之上,俄顷之间,又重睹自身,满面贪欲,冷汗涔涔,正在缓缓下倒。
于此一刹那间,我明白自己重又离魂,但我固未受任何袭击,身躯虽在向下倒去,绝无伤痕。如今情形,正是我一月余前,伤重痛苦、呻吟转辗之间想求而不可得之境地,今又突然得之,一时之间,真不知是喜是悲,不知是留于树中,还是挣扎回身躯之内。
也就在此时电光石火,一刹那之间,我已明白,不禁大笑,虽未能闻自己笑声,但内心欢愉,莫可名状,古人有霎时悟道者,心境当与我此时相同。
我已明白,魂魄在树,魂魄在身,实是一而二,二而一,并无不同。魂魄在树,可见可闻,魂魄在身,情形一致无二,何必拘泥不化,只要魂魄常存,树干即身躯,身躯即树干。至于不灭之境矣!
飘然而离,于我而言,已无可眷恋之物!
林玉声的“日记”最主要的部分,如上述。
而当我看到了他在日记中记载的一切之后,心中的感觉,真是难以形容。
林玉声在由死到生,由生到死之中,悟透了人生不能永恒,躯体不能长生存的道理。任何人,在经历过巨大的剧变之后,多少可以悟点道理,何况是生死大关!但是,他记载着,他的“魂魄”曾两度进入大树之中,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?
“魂魄”是林玉声日记中用的原文,这是中国传统的说法。较现代的说法,是“灵魂”
从林玉声的记载中看来,他肯定了人有灵魂的存在。灵魂离体之后“有口乎?无口乎?”或者说:“有形乎?无形乎?”根本已无形无体,但是,为什么会进入树中呢?
林玉声记载中,有不明不白的地力,就是,在进入树干之后的他的灵魂,照他记载的,是可以在树内自由活动,上至树梢,下至树根,但是脱不出树伸展的范围之外。
这样说来,在这样的情形之下,树,就是他的身体。那么,是不是这时候若有人伐树,他会感到疼痛?
林玉声没有说及这一点,当然,这也不能怪他,因为当时只有他一人,并没有人在这时在树上砍一刀或是折断一根树枝,使他可以“有感觉”
还有我不明白的是,当时,一起死去的,除了林玉声之外,还有十六名士兵。这十六名士兵的情形,又如何呢?他们的灵魂又到哪里去了?是进入了附近的树中,还是进入了其它什么东西之中?
何以灵魂可以进入其它东西之中?中国古时的传说,虽然常有“孤魂野鬼,依附草木”之说,但是林玉声的记载中那样具体的,我还是第一次接触到。
我呆呆地想着,心里难怪计四叔看了之后,除了“我不相信”、“我不明白”之外,根本没有别的话可说。这时,如果有人问我,我的感想怎样,相信除了这八个字外,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。
我呆了很久,林玉声的日记还没有完,我再继续向下面看去。
以后的一切,全是说他如何定居之后的情形,都十分简单,显然是他已真正感到,人生百年,如过眼烟云,连他自己的婚事,也只有六个字的记载:“娶妻,未能免俗。”
一直到最后一部分,看来好像是另外加上去的,纸质略有不同。
这几页之中,记载着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