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九龄眸色沉沉,盯着谭昭昭,唤眉豆进来收拾,再坐了回去。
谭昭昭感到张九龄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,眉豆在屋内收拾,她突然感到烦躁,起身往外走去。
春夜里风微凉,星星快将墨黑的天际填满,挨挨挤挤,争先恐后闪烁。
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,谭昭昭不用回头,也知道是张九龄。
被凉风一吹,谭昭昭的那股郁气散了些,脚步缓慢下来,沿着回廊走动。
张九龄不远不近,跟在她身后,问道:“阿娘让你受气了?”
谭昭昭摇了摇头。
这些日子以来,张九龄尽力待她好,不动声色地护着她,陪着她一起去晨昏定省,骑马带她去远方。
为她跑遍韶州城去选簪子,丢下张弘愈,匆匆赶回始兴。
让她进入他的生活,愿意为她做改变,妥协。
如此光风霁月的漂亮少年郎,谭昭昭是俗人,她当然会动心。
可是,别说是动心,就算是深爱,都不足以支撑漫长无聊的余生。
侍妾还是小事,谭昭昭担心以后会变成卢氏一样,失去自我才是最可怕的事情。
谭昭昭深吸一口气,停下脚步,望着面色沉沉的张九龄,道:“我叫谭昭昭,日月昭昭的昭昭。”
婚书上有她的名字,张九龄早已得知,并不感到意外,迎着她的视线,静静聆听。
谭昭昭道:“我是谭昭昭。不是谭氏,某的娘子,新妇,母亲。”
她的神色坚定,声音不高不低,却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张九龄看得挪不开眼,心底似乎有什么在炸开,温软流淌,他轻轻颔首,嗯了声。
心底的悲凉,蓦地涌上来,冲得谭昭昭鼻子发酸,她努力克制着,道:“阿家说,让我早些生个孩子。”
张九龄顿住,眉头微微蹙起:“你无需担心,我会安抚好阿娘。”
谭昭昭笑了下,道:“我并不怪阿家,她就是这样。嫁人生子,养儿育女。她一辈子都在韶州,从未翻过梅岭,看到外面的天地。”
话语微滞,谭昭昭还是鼓起勇气道:“大郎,你若是因为要将我留在韶州,对我感到愧疚,想着要弥补,其实大可不必。”
张九龄凝视着她,道:“不,并非如此,你莫要多想。”
谭昭昭神色茫然,无力地道:“大郎,阿家说,你有诸多的规矩。从饭食到穿衣,种种种种,多得我都记不住。我做不到事无巨细,怕是要辜负阿家的托付了。”
张九龄其实也说不明白,他为何要待谭昭昭好。
他能确定的是,他是心甘情愿。
谭昭昭与他生活习性大不相同,她不拘小节,看过的书卷,随意丢到一边。
她还慵懒,吃过的杨梅核,渣斗放得远,她就眯缝着眼睛,远远扔过去。
扔不中,滚到了一边,她也不管。等到全部吃完之后,不情不愿带着渣斗去捡,捡起一颗,就恨恨扔进去,嘴里嘀咕抱怨,杨梅为何要长核。
杨梅汁溅到了身上,谭昭昭也不在意,她选朱红的衣衫穿,那样不容易看出来。
换作以前,张九龄绝对难以容忍。不知为何,他却半点都不嫌弃,心甘情愿跟在她身后默默收拾。
兴许,她就是谭昭昭,是想要走出韶州,看得更远的女郎。
是他不确定,艰辛路上的伴。
“昭昭啊!”
张九龄声音低沉,似乎在舌尖转了一圈,韵味悠长。
谭昭昭呆呆看着张九龄,他唇角含笑,神色比春风还要温柔,眼眸比星星还要闪亮。
张九龄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,柔声道:“你非我的母亲,我的仆妇,你是我的妻,是日月昭昭的昭昭。”
春夜里,星河漫天。
谭昭昭闭上眼,仿佛感到那些闪烁的繁星光芒,犹在眼前跳跃。
他说她是她自己。
以后的日子,也许会遇到龌龊,困难,变幻。
至少,眼下的他,真诚而深情缱绻。尊重比爱意更加宝贵,他掌心的温度,足以抚慰看似安宁,却孤寂单调的日子。
“昭昭,我听了一些,京城局势复杂叵测,武皇年岁已高,为了大统各方势力争夺得厉害。”
张九龄牵着她的手,与她并排躺在床榻上,身上搭着同一床锦被,在她耳边轻声叙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