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皇帝的心思,二度内附条约上,必会强行要求漠北大小部落分而迁徙,分化势力,让他们再也聚不成气候。
届时,漠北不再是漠北,故土不再是故土,策棱也不再是救漠北于水火的英雄,而是千夫所指引狼入室的罪人。
“一群凶手,有何颜面当判官。”这是策棱的回答。
话已至此,皇帝纵使心有千虑也不便穷追不舍试探,大手一挥,“罢了,你的提议朕会仔细斟酌的,先下去吧。”
放漠北独立并非小事,万一纵虎归山,可就追悔莫及了。
策棱能毫不留情背离故土,有此狠绝心性,又怎知他来日得势不会翻脸无情反叛大清。
说不得,他是想两边通吃,先借大清之手施恩漠北,笼络各部,然后再一力撇开大清。
皇帝看重策棱,有心重用,又怕终日打雁反倒被雁啄了眼。
古来君王会把在外征战的将领亲眷留京,名为看顾,实则为质。他倒是可以仿效此法,以恩养为名,把策棱的祖母格楚哈敦扣留京城,放策棱带上胞弟恭格喇布坦去漠北替大清卖命。
但格楚哈敦既能身居京师而探到漠北诸汗密事,显而易见,她同去漠北可比留在京师益处多得多。
总不能留下恭格喇布坦……他自瘸腿后性子愈发阴沉偏激,连阿哥们都不怵,唯独对兄长有个好脸色。
若有朝一日策棱真的反了,他没准儿会遥祝兄长功业千秋,然后主动抹了脖子以绝兄长后顾之忧。
草原上驯马最后一步是给马套上鞍鞯,但策棱是属狼的,就算用玄铁打副笼头照样拴不住他,得他自己有所牵绊才会心甘情愿收起獠牙,乖顺无害。
牵绊并非朝夕之功,这便不用想了。
心留不住,那便只能留身了。
有策棱贡献的狠绝之计在手,改放恭格喇布坦出去执行,也未尝不可……
只是,得想个法子名正言顺留下策棱。
皇帝沉了沉,忽然朝外高喊道,“去把轻车都尉给朕追回来,朕还有话对他说。”
策棱一脸莫名其妙的又回到飞龙阁。
皇帝上下打量他一眼,不跟他绕圈子,直言道,“朕想赐你与六公主即日成婚。”
“成婚而非订婚?”策棱怔然,他知晓皇帝打算近日给自己和六公主赐婚,却没想到是直接成婚。
五公主尚在待嫁,匆忙发嫁六公主根本不合体统。
莫非是因为他方才那席话丰满太过,引皇帝防备甚深,必须尽快把公主放在他身边才觉得安心?
“你不必多心。”皇帝喟然长叹道,“朕起此意,非防备于你,而是小六她……”
“公主怎么了?”策棱肃神追问。
他近来忙着漠北的事,已经很久没有关注容淖了。
一个内宫公主,一个青年外臣,若非刻意接近探查,等闲根本得不到半点私密消息,只依稀听说她的脸好了,想来是好事一桩。
可皇帝这幅言语神情,怎么看也不像逢了喜事。
皇帝见策棱眼中关切不似假装,越发笃定自己这一步棋没走错,幽然道来。
“小六自幼爱往乾清宫跑,那年几位阿哥们也在,兄妹闲叙时扯起民间笑谈,不免说起流传最广的宋代神宗年间的杨一笑——初从文,三年不中;后习武,校场发一矢,中鼓吏,逐之出;遂学医,有所成。自撰一良方,服之,卒。”
“阿哥们生来既富且贵,不沾尘泥,哪能体会俗世之人被命运捉弄的无奈怅然。皆是笑得前俯后仰,上气不接下气。唯有小六,一脸茫然中又露出几分若有所思。”
“当时朕还以为看花了眼,直到如今见她走上杨一笑的路,才……”
策棱耐着性子听皇帝絮叨,蓦然灵光一闪,急切打断道,“公主吃错药了?”
“…………”皇帝一哽,事情确实如此没错,可话一旦从策棱嘴里出来,好像就变味了。
“公主情况如何?”策棱追问。
皇帝颓然摇头,沉默片刻才道,“民间有冲喜一说,朕才想着让你们即日完婚。至于结果,好好坏坏全看天意了。”
这便是病入膏肓,药石不灵了。
策棱心头发沉,紧抿的唇角泄出一声喃喃,“难怪……”
皇帝耳尖,“难怪什么?”
策棱把上次与容淖见面时,容淖坚持让他拖延住皇帝,尽可能迟一些再下订婚圣旨的事说了。
反正以皇帝为人,并不会以别人意志而改变想法。
皇帝眼皮一跳,不曾想还有这一桩事,一时有些失神。
以今日回溯昨日,容淖的心思并不难猜。
她知道自己承受不住药性活不长了,担心策棱一旦明旨背上未来额驸之名,以后婚事必会受阻。
改娶公主是不要想了,他一个投奔来的漠北异族,又暂无丰伟健树,再得皇帝看重也不可能连尚两位公主。就算皇帝铁了心要再给他配一位公主,朝臣与漠南蒙古也不可能